第三十五章

  车窗外, 一阵狂风刮过, 卷着残黄的枯叶飘落在引擎盖上。
  雨没有方向的落下。
  蒋慕铮对着工作中的雨刮器怔神, 忽的有汽车喇叭鸣笛。
  他回神, 前面有辆车, 他挡路了。
  再仔细一看, 这车是冯部的, 他认识。
  以前一个跨国大案，他还配合过他们公安。
  那辆车的车门推开，冯啸咏从后门下来。
  蒋慕铮赶紧解下安全带, 下车。
  冯啸咏吃惊的表情：“小五，你怎么在这？找我？”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蒋慕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蒋慕铮恍惚几秒, 改口道：“冯叔叔好。”
  冯啸咏：“...”
  他疑惑的看着蒋慕铮：“你这孩子...受什么刺激了？”
  以前蒋慕铮都是随蒋二哥, 喊他冯大哥，这忽然改口, 他摸不着头脑。
  蒋慕铮：“...以前年轻不懂事。”
  现在就是打死他, 他也不能再喊洛飒的爸爸冯大哥了, 那洛飒岂不是要喊他叔叔？
  他又解释说：“我还是称呼您冯叔叔吧, 我喊俞阿姨, 再称呼您冯大哥...辈分乱了。”
  冯啸咏笑笑，一个称呼而已, 无所谓，他也是知道他前妻和蒋慕铮的妈妈是朋友。
  话题又回到之前：“你是找我还是找洛洛？”
  既然都提到了俞钰, 过来找洛洛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蒋慕铮扯谎道：“我妈妈让我捎了东西给俞阿姨, 俞阿姨又不在国内，让我先放洛飒这里，我刚才给洛飒发了信息，没人回，可能在值班，我在这等等。”
  妈妈捎东西是假的，是他自己买给洛飒的礼物。
  俞阿姨在国外是真的，况且冯叔叔和俞阿姨已经离婚，也不会再去证实这点小事。
  冯啸咏说：“洛洛没值班，晚上在傅延博那里吃饭，吃过饭俩孩子又去看电影了，估计他们得十点多才能回。”
  又热情邀请他：“这雨越来越大，你到屋里坐着等吧。”
  原来不止是看电影，还去傅延博家里吃饭了。
  蒋慕铮心里泛着酸涩，他说：“我就不进去了，回家还有事，下回您休息我过来拜访您。”
  说着转身打开后备箱，拿出包装袋递给冯啸咏。
  冯啸咏今天确实累了，三个通宵都没怎么合眼，年纪大了，有点撑不住，现在只想回去休息，也就没再极力挽留。
  他对蒋慕铮说：“下个月我有几天休息，到时候请你跟傅延博一起来坐坐，我就喜欢跟你们两年轻人聊天。”
  年轻人里他欣赏的没几个，傅延博和蒋慕铮却令他刮目相看。
  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分开。
  蒋慕铮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着。
  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哪。
  影院里。
  简单的几个字，洛飒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蒋慕铮失落的神情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很难想象他那样自恋自负又厚脸皮的人，会说出不打扰她的话。
  她心里头闷得慌，还隐隐约约有些发疼。
  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洛飒，喝什么饮料？”傅延博转头问她。
  座位选好，工作人员正在出票，又问他要什么零食套餐，他也不知道洛飒喜欢喝什么。
  洛飒收起手机走过来，摇摇头：“我看电影不吃东西，刚才在你家喝了那么多汤，现在也不渴。”
  以前就是她自己来看电影也没吃零食的习惯。
  傅延博还是坚持：“来桶爆米花吧。”
  洛飒摆摆手：“我从来不吃爆米花。”
  傅延博便作罢，但最后还是要了两瓶茶饮。
  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多分钟，已经开始检票，他们随着人流往里走。
  这部电影比较热门，他们来的又迟，只有最后排有位置。
  傅延博歉意道：“下次有空我再请你看一次，选个好位置。”
  洛飒倒是无所谓，本来也不太感冒这部影片，她淡笑说：“坐哪里都一样，都是小厅。”
  电影开场后，洛飒和傅延博就没再聊天。
  她想集中注意力去观影，但不自觉就会想到蒋慕铮的那条信息，仔细把他几条信息品读了遍，才注意到，他给她信息时，应该在她家门口，不然他不会说：没在家？
  电影里的打斗场面越来越激烈，洛飒看似认真在观看，可脑海里过的是另一场电影。
  从她跟蒋慕铮第一次见面，到他替她打靶，她主动给他打电话说谢谢，每一幕都清晰跟电影高清镜头一样。
  120分钟的电影结束了。
  洛飒都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电影屏幕上在唱主题曲，厅里的灯全部亮了，观众离场，还在兴奋的讨论电影剧情。
  还好傅延博也不是情绪易激动的人，看完电影后比较平静，就只问了她句：“觉得怎么样？”
  洛飒点头：“还不错。”
  两人并肩离开影院。
  来时，影院的停车场已经满了，他们把车停在影院对面的那个商场地下停车场，还要过马路。
  出了影院的大楼，外面飘着雨，刚才他们过来时，没下雨，就没带雨伞。
  “你等下，我去借把伞。”傅延博说着就朝大厦里走去。
  一把被洛飒拉住：“不用，这么小的雨，我们待会走快点就行。”
  傅延博犹豫了下，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你把衣服撑在头顶，头发淋湿了会感冒。”
  洛飒想都没想的拒绝了：“不用，你穿上，我没那么矫情，执勤时经常突然遇到大雨，又没穿雨衣。”
  有时不是下班高峰期，还能去车里穿雨衣，碰上正好下班高峰期在岗亭执勤，就只能挨雨淋。
  这几年都已经习惯了。
  用周妍的话，成天风吹日晒，她们早就皮糙肉厚。
  傅延博也不能勉强她穿自己的衣服，只好再穿上去，他挺好奇的：“你怎么一直待在机动中队？”
  去任何一个中队，都比机动中队强，至少不用雪天受冻，40度高温时被晒。
  洛飒淡笑，如实说：“因为机动队活累，人际关系就简单一些，不想待在成天勾心斗角的地方。”
  即便是机动队这样最不势利的地方，她还是受到了排挤。
  她又道：“就算我去了清闲的部门，就我这样的性格，也应付不来同事关系，现在有我爸罩着，她们可能会面子上让着我，但我爸也不可能罩着我一辈子呀，他总有退休的时候。”
  血淋淋的现实。
  傅延博也无奈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下巴微扬：“走吧，我送你回去。”
  又笑说：“我们得跑快点。”
  雨不算大，很多人都没打伞，但脚步急促。
  到了路口的斑马线，还有不到十秒的绿灯，路口又长，傅延博下意识的伸手扣住洛飒的手腕，拉着她往路对面跑去。
  洛飒怔了下，被他拉着往前小跑，反应过来后：“我自己可以。”
  她想挣脱，被他扣得太紧。
  只有五六秒的时间，到了马路对面，傅延博立即松开她。
  他的动作很自然，洛飒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但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蒋慕铮，换作是他，他又会怎么做？
  大概不止牵她的手，还会趁机亲她一下。
  她指甲轻轻掐了下自己，提醒自己想多了。
  此时，她这边的路灯信号灯跳成红色，另一个方向的绿灯亮了，突然马路中间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职业的习惯性，她转头看去。
  以为是有车辆碰撞导致交通拥堵，看了下，才发现好像是有辆车的车主没反应过来是绿灯，别的车道的汽车已经启动，他还停在路口。
  直到后面催促，那辆车才向前开走。
  “走啦，一会儿淋湿了。”傅延博喊她。
  “好。”洛飒收回视线。
  而刚才反应迟钝的那辆车里，蒋慕铮双手握紧方向盘，有一瞬，大脑是空白的。
  自己喜欢的女人却被另一个男人牵着过马路，就从他的汽车前经过，而且他们还刚刚看完一场电影。
  还好方向盘结实，否则早就被他捏碎了。
  车窗全部降下，冷风吹着雨丝刮进来，落在脸上，冰冷。
  蒋慕铮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开了几分钟，在路边找到个停车位，他靠边停下。
  前挡玻璃上，雨滴细细密密的织成网，渐渐模糊了视线，他还在发呆。
  路过的行人一拨又一拨的从他车旁经过，脚步匆匆，谁都没有注意他车窗敞开，车里还有人。
  蒋慕铮摁摁眉心，拿上烟和打火机下车。
  来到最近的那个垃圾桶边上，风大，打火时，火苗被吹的乱窜，差点烧到手指。
  烟点上，他又看了几眼打火机，直接丢在垃圾桶上方。
  转身离开。
  走了没几步，他用了吸了口烟，又走过去把打火机捡起来。
  雨势渐大，一支烟抽完，蒋慕铮的身上也潮湿了。
  丢掉烟头，坐回车里。
  就在刚刚他才意识到一点，他跟洛飒说他会追她一年，可她却从来没说过，这一年里她不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也许，感情真的需要双向的。
  他对她的好，可能太自以为是，而她根本就不需要，说不定还特别反感。
  想到此，蒋慕铮猛的一惊，他缠着洛飒，可不就是像当初那些女人对他的死缠烂打？他反感透顶，一点感动都不会有。
  洛飒应该也是吧。
  这段时间，他是当局者迷了。
  从开始到现在，她对傅延博都是有好感的，她自己说过不止一遍，之前他还觉得她是故意气他才这么说。
  现在发觉不是。
  第一次跟傅延博相亲吃饭，她都能跟傅延博聊那么多，从警校生活到现在的工作，包括考跳伞执照她都说了，两人还一路散步回家。
  最让他羡慕不来的是，她在跟爸爸对话时，那么甜的喊了傅延博一声师兄。
  后来她又主动邀请傅延博去跳伞，全程都陪着傅延博。
  现在更是一起看电影，牵手过马路。
  而他跟她呢？
  她从来都没好脸色对他，跟他在一起时，几乎都是沉默寡言的。
  她连信息都不愿意回，后来回了也是他厚颜无耻强求来的，因为他替她打靶，她觉得欠他的，想还给他。
  所有这一切，之前他不知自，确切说，应该是自己麻痹自己，自欺欺人的以为她对他也是喜欢的。
  她都有了自己的恋情，他再坚持，就影响到了她正常的生活。
  他脸皮再厚，也没厚到她已经有了恋情，他还执迷不放。
  蒋慕铮拿出手机，通讯录里，洛飒的号码排在第一个，挣扎片刻，他把‘跟踪小能手’前面的字母a去掉，她在通信录里恢复到自然排序。
  至于排到第几个，他也没再管。
  这个号码，他应该不会再去主动联系了。
  蒋慕铮把手机丢在控制台上，又打开车载烟灰缸，他从不在车里抽烟，烟灰缸是崭新的。
  他将那个打火机塞进去，关上烟灰缸。
  已经十一点多，他驱车离开。
  整座城市都被连绵的阴雨笼罩。
  傅延博一直把洛飒送到别墅门口，他的车没有小区的门禁，进不去，洛飒的门禁卡也放在自己车上。
  她在门口下车，傅延博从车里拿把伞给她，两人简单聊两句便分开。
  洛飒撑着伞朝家走，手机震动，她赶紧拿出来，结果是家庭群里的信息，她看了后也没冒泡，退了出来。
  屏幕上和蒋慕铮的聊天消息停留在那句：知道了，那不打扰你了。
  犹豫很久，马上就快走到家门口，她发了条信息给蒋慕铮：【周二我不值班，下班后请你吃饭，谢谢你替我打靶。】
  信息发出去后，好几分钟都没收到他的回复。
  洛飒站在别墅门口，望着别墅的灯火通明，也不知道爸爸有没有休息，她现在不确定蒋慕铮在看到信息后还会不会过来，就暂时没给爸爸打电话。
  手机屏上被斜吹过来的雨滴打湿，洛飒把手机放在衣袖上擦擦。
  风雨交加，她却站在外面等一个男人的信息。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洛飒的伞差点被掀翻，她赶紧转个身，继续逆着风向撑伞。
  风大，雨也大。
  雨水重重拍打在伞顶，顺着伞沿哗哗流下，她风衣的衣摆、裤脚都湿了。
  蒋慕铮到小区后，刚停好车，手机就有信息进来，看完后，陷入沉默。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去看她，已经四天没好好看她。
  但他又怕她会跟他说，她跟傅延博在一起了。
  她主动约他吃饭，应该不会只是想感谢他，平时躲他都来不及呢。
  亲耳听她说她已经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还是不要了。
  他回：【不用客气，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吃饭真不用，心意我领了。这几天来冷空气，执勤时多穿点衣服，雨衣也记得带上。】
  信息辑好后，又觉得有些话已经用不着他叮嘱。
  他又删除一些，改成：【不用客气，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吃饭真不用，心意我领了。很晚了，早点睡吧，晚安。】
  信息发出去后，蒋慕铮用力攥着手机，挺后悔的，但好像除了这么说，也没有更好的出路。